

前半段还是轻快的音乐,下一秒就让人看得头皮发麻。一个男人把两只幼小动物放进吸尘器的真空压缩袋中,开动机器。
视频被疯了一样转发讨论。大家情绪都很激动,觉得这是一场必定能赢的正义之战:找到视频的制作者,让他反思自己做下的恶行。
可谁也没想到,这么多人不但没有立马抓出“凶手”,还把事情推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深渊——
有人收到恐怖威胁,自己工作的地方被无情曝光;还有人被指认为“凶手”,大家一股脑儿冲去他的社交账号,开始辱骂威胁。
浴室里,鲜血灌满浴缸,一具尸体被人肢解了四肢和头颅。这些躯干又被分别套袋装箱。隔天,尸体的右脚被发往加拿大保守党总部,左手被发往自由党总部。
警方立刻展开调查。很快注意到5月26日网络上一个10分钟的视频,视频里,凶手将杀人,辱尸,最终分尸的全过程拍摄下来,并剪辑成片,发布上网。
随后,公园里找到了上肢,学校附近出现了下肢。待凶手被捕宣判,终在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公园角落找到了头颅。
一个月后,警方宣布凶手被捕,是一个腼腆羞怯的男生。消息一出,舆论哗然。很多人都怀疑警方抓错了人,毕竟这名男生看上去弱不禁风,甚至连审讯他的警察都对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感到惊讶。
然而,一位名叫“狂野女神”的网络博主却坚定不移地指出:“他就是凶手,他看上去的正常和亲和都是装出来的,他一直都在演戏!”狂野女神和伙伴们追踪这名凶手长达18个月,亲眼见证了这个变态如何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渊。
狄安娜是赌城的数据分析师,她热爱这座城市,虽然天气炎热干燥,却足够自由。在这里她可以卸下所有伪装,随心所欲地做自己,不必理会任何指指点点。
她身材微胖,有些“宅”,是个典型的“电脑迷”。除了遛狗,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沉浸在网络世界里,彻底放飞自我。
她为自己起名“狂野女神”,“在网上,我可以有趣、身材,可以是公主,也能成为女王。我能起无数个名字,可以是任何人、做任何事、说任何话。”
最近,她又一次失恋了。和往常一样,她选择上网闲逛来排遣苦闷。这时,脸书上的一条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:“快去看这段YouTube视频,它可能很快就会被下架!”
狄安娜心生好奇,点开了链接。视频标题是《一个男孩,两只小猫》,已经有一千多次的观看量。
视频开场,两只几周大的小猫,乖巧的依偎一起,背景音乐是愉悦的轻摇滚调。接着,一只手伸入镜头,轻柔的抚摸小猫们的头,它们似乎颇为享受,“这很温馨啊!”爱猫的狄安娜自言自语。
突然,镜头拉远。小猫趴在一张床上,缩成一团。一个穿蓝绿连帽衫的男人跪坐一边,一手托起一只小猫,侧身站起。他戴着帽子,看不清正脸,垂落的刘海和年轻的侧脸一闪而过。
狄安娜不可置信的捂住嘴,睁大双眼看着镜头转换到吸尘器的管子。嗡鸣声响起,很快抽干了袋子里的空气。
一只小猫试着爬出袋子,男人将其拖了回来,他就这样,冷血地记录下两条生命在窒息中挣扎的全过程。
狄安娜再也看不下去了,她气到发抖,泪水和愤怒一并涌上心头。作为一名深度的“猫奴”,她立刻回到脸书,在那条转发视频的帖子下留言:“丧尽天良!这种必须付出代价!”
愤怒的评论如潮水般涌来,迅速刷屏。言辞愈发激烈,情绪一直在升级,这段视频也随之被疯狂转发,引爆了整个网络。
报警?可打给哪里的警察?没人知道那人是谁,案发地在哪儿,更没有立法管制虐待动物的行为。
就在狄安娜心灰意冷之际,她在评论中发现了一个脸书群组的链接,群组的名字振奋人心:“为正义而战:人肉那个吸尘器虐猫狂”。
组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将搜集到的、与蓝绿连帽衫男子有关的线索发布在公告栏上。
很快,狄安娜注意到,一位名叫约翰·格林(John Green)的组员发言尤为沉稳理性。
接下来,狄安娜和约翰成为组内的领军者,带领众人开始分析视频中显露的线索。墙纸、房门、把手、插座、床单……不放过一丝一毫,甚至绘制出房屋平面布局图。
他们立刻将音频提取出来,过滤掉杂音后,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浮现出来。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,音调低沉,语速很快。
在所有人为发现“俄罗斯博主”这一线索而兴奋不已时,狄安娜依然专注于优化背景人声,试图听得更清楚。
她一遍遍地反复听着,突然察觉到视频快结束时,原本的对话声戛然而止,仿佛所有人在一瞬间都消失了。
狄安娜恍然大悟:这对话不过是刻意播放的录音。她很快找到了录音的来源——一部俄罗斯情景喜剧。原来,这个虐猫的变态是在故意耍弄他们。所谓的“俄罗斯”线索,只是他逗弄众人的把戏,整整一个星期,所有人都白忙活了一场。
同样的房间、同样的陈设,那个穿着蓝绿色连帽衫的男人把玩着死去、僵硬的小猫尸体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这次视频是直接发布在群组里的,发布者正是群组成员之一。
对方还公布出多张关于凶手的照片,其中一张是他半躺在床上,面朝镜头,脸上打了马赛克,手中握着死去的小猫。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,凶手已经潜伏在小组中,一边看着众人对他进行“人肉搜索”,一边享受着戏弄他们的过程。
狄安娜压抑着内心的惊恐和愤怒,看向那个账号名——“John Smith”。这是一个毫无特色的名字,就像“张三李四”一样平平无奇,也没有填写任何个人信息。
小组的成员们在恐惧之余,开始互相猜忌,过度解读彼此的评论,甚至指责对方就是那个变态。狄安娜忧心忡忡地说道:“这不过是他的一个马甲。在网上,他可以制造无数个马甲。小组里的任何人,都可能是他,在背后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。”
凶手仅凭这一个视频,就轻而易举地从内部瓦解了这个本该团结一致的正义小组。狄安娜痛心的看到,每日都有组员退群。
她将所有的无力感都转化成了对那个变态的愤怒,“我气疯了,必须找到这个混蛋,”狄安娜和约翰的斗志被彻底激发起来,他们将视频逐帧分离,生成了上万张图片,最终从中找到了一条关键线索:一包香烟和一个黄色的吸尘器。
香烟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包装要求,视频中的香烟盒上,印着卫生局安全警告,这样的外包装设计,是美国独有。
至于吸尘器,狄安娜很快在网上找到一个专门解答吸尘器问题的论坛,她将房间中的照片上传到论坛中,求助达人帮忙看看哪里可以买到。
没过多久,有人告诉了她这个黄色吸尘器的具体型号,顺便还提了一嘴,“这个款式只在北美区域销售。”
与此同时,网络上还有一个名叫“动物救援队”(Rescue Ink)的群组也在搜寻这个虐猫变态的踪迹。乔伊是这个群组的发起人,也是队伍的灵魂人物。
乔伊同样在YouTube上看到了“一个男孩与两只小猫”的视频。这位体重将近三百磅的壮汉怒不可遏,却只能眼睁睁地坐在屏幕前,感到束手无策。“你理解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吗?太难受了!”
乔伊的姐姐是一名犯罪心理专家,她警告他说,“这种人迫切地需要别人的关注,这不会是他最后一次。当虐杀动物带来的刺激不够强烈时,他会将猎杀目标转移到女人、孩子、老人。”
也就是说那变态一定会持续找寻虐杀对象,有几率会从动物升级到人,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。
“动物救援队”在脸书和推特两大社会化媒体上拥有巨大影响力,粉丝数超过10万,每月点击量接近900万。为了尽快揪出这个潜在的杀人魔,乔伊张贴了5000美元的悬赏公告。
消息一出,大量网友涌入“动物救援队”的群组。狄安娜也注意到了这个更强大、更有号召力的“盟友”,但担忧多于欣喜。她担心,就像之前的正义小组一样,人多嘴杂,敌友难辨,只会让真凶更有机可乘。
“动物救援队”的成员数量飞速增长,其中有电脑技术宅、私人侦探,更不可思议的是自称“超人”的。各种各样的线索如雪花般从世界各地涌向乔伊,他不得不时刻守在电脑前,生怕错过任何重要信息。
群里有几位自称是图像处理专家的成员,他们根据那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,分析出了凶手的大致长相。于是,成千上万的粉丝开始按照这一个画像进行“人肉搜索”。来自全球各地的线索图片几乎淹没了乔伊。
人多嘴杂,这些所谓的线索杂乱无章,毫无依据,想要从中找到真凶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这个由十几万人组成的“人肉联盟”几乎陷入瘫痪。
众人感到深深的挫败,怒火无处发泄。在狄安娜看来,局面已经够像一场闹剧了,可事情却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。
一天,一个叫Jamsey Cramsalot Inhisass的人,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条动态,声称自己就是虐杀小猫的真凶。他还在自己的主页上,上传了一条视频,将笼子中的小猫活活烧死。
他的头像照片与之前搜集的线索高度吻合:侧脸轮廓、长刘海,还戴着一顶圣诞帽,越看越像。
乔伊想起了姐姐的警告,那个变态迫切地需要关注,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。他强压怒火,给对方发去一条消息:“嘿,你该不会是‘一个男孩和两只小猫’视频里的人?”
乔伊长舒一口气,终于把这个人揪出来了。他将消息置顶,很快社群里的每一个成员都得知了这一条消息。管理员甚至在群公告里贴了一张烟花四射的动图,以示庆祝。
众人再次燃起斗志,一鼓作气地开始了新一轮“人肉搜索”。幸运的是,他的脸书账号里隐藏了不少线索。虽然个人隐私信息几乎一片空白,但他的朋友圈动态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——温得和克,一个位于非洲,人口约32.5万的小镇。
大家以“Jamsey + 温得和克”为关键词继续搜索,很快找到了Jamsey的真实照片。所有人一致认为,他就是那个虐猫的变态凶手。
狄安娜和约翰却对此持怀疑态度。他们很清楚,之前找到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凶手身处北美,怎么会突然跑到非洲南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去了?
两人坐在电脑前,看着群组公告中欢欣雀跃的成员们,心中的担忧愈发沉重。他们害怕一旦冤枉了无辜的人,只会让真凶更加得意嚣张。然而,狄安娜深知,在网络狂热中,建议还是不要公开质疑众人。
狄安娜和约翰开始重新审查Jamsey的脸书账号。作为资深网民,狄安娜知道如果这个账号是假的,其头像很可能是从别处粘贴过来的。于是,他们截下头像,进行反向搜索,试图找到这张图片的原始出处。
果然!那张戴着圣诞帽的头像,是从一个男模网站上截取的侧脸照,再经过Photoshop合成的。
狄安娜立刻联系了两个人肉小组的管理员,告诉他们找错人了,并将证据一并附上。但两个小组都拒绝接受,坚持原来的错误主张。
狄安娜明白,他们太想破案了,他们要Jamsey就是虐猫变态本人。十几万组员们积攒的愤怒,一直以来被耍的团团转的屈辱,需要发泄。找出这变态,不再仅仅是为猫咪复仇,更是维护自身尊严。
这么久以来,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耻辱,必须全部讨回。所有的愤怒,一股脑冲向拥有Jamsey这个马甲名称的真人。
人肉小组的成员们争先恐后地涌入Jamsey的所有社交账号,在留言区肆意谩骂、威胁和羞辱,他的亲友也未能幸免。人肉小组成员之间甚至开始攀比,看谁的言辞更暴力、更具贬低性、更令人恐惧。
人们用言语肆意报复,任由情绪主导,人性的善良被彻底扭曲。狄安娜对此毫无办法,只能默默祈祷Jamsey能挺过去。
Jamsey,一个苍白微胖的年轻人,一直饱受抑郁折磨。他失眠,自我怀疑,否定生存意义。
上传那段视频并故意承认自己是虐猫变态,不过是他在抗争抑郁症的过程中的一个糟糕的尝试。他本意只是想通过追逐网络热点来寻求关注,从而找到一点存在感。
他的真名是爱德华·乔登。众人沉默了。不少组员开始在爱德华的留言区里忏悔,道歉,希望他能安息。乔伊也为此深深自责:“当我们一心想要找到那样的虐猫变态时,必须要时刻警醒,克制,稍有不慎,就会变成与那变态一样的人。”
10万人肉组员,从全球汇聚网端,大家万众一心,矢志找到虐猫变态。这无疑是一场正义之战,可结果却导致一名无辜之人自杀。
单独一个人还能讲道理,可一旦混进人群——思考能力就会直接关机,任由情绪开始飙车。责任感?那是不存在的!“大家都这样”就是免责金牌。
人群是情绪的炸药包。个人在群体里就像穿了隐身衣——骂人不怕挨揍,砸窗不用赔钱,反正“法不责众”。只要群组一起行动,个人可以肆意宣泄,任何言辞都不可能会受到道德谴责。这个群体,注定走向暴力。
与此同时,真正的虐猫变态,静静地旁观了整一个完整的过程。众人的无能为力,挫败,是他暴力升级,自大膨胀最好的养分。
沉寂多日后,狄安娜和几名伙伴突然收到一条消息,“你们要找的人,是卢卡·马尼奥塔。”
起初,没人把这条消息当回事,都以为又是哪个无聊的人在故意戏弄他们。但出于习惯,狄安娜还是下意识地搜索了这一个名字。当她看到几乎没有穷尽的视频、照片,几十个粉丝群,以及各种无脑吹捧的评论时,她彻底震惊了。
狄安娜从海量的搜索出来的结果中拼凑出此人的形象:一个十八线小男模,却过着夜夜笙歌、纸醉金迷的“土豪”生活。这些刻意的摆拍和吹嘘让狄安娜忍不住直翻白眼。她的第一反应是,又一个想冒充虐猫变态来蹭流量的无聊之徒。
但她很快又注意到,马尼奥塔的一张侧颜照片,与视频中虐猫变态的侧脸截图,高度相似。一样的棕色短发,一样的长刘海,面部骨骼轮廓几乎完全相同。
这一次,狄安娜没有在群组里广而告之,而是与约翰等少数几个信得过的伙伴,新建了一个私密脸书小组,成员得受邀加入,组名叫“卢卡线报”。
狄安娜注意到他三年前参加了一个叫《CoverGuy男模秀》的选秀节目。视频中,他操着一口北美口音,这一点与之前推断相符。而且《CoverGuy男模秀》是加拿大的一个电视节目,又一个线索吻合。
但看着视频里谈吐自如、自信开朗、帅气迷人的马尼奥塔,狄安娜忍不住自言自语:“他太正常了……虐猫狂不该是这样的人吧。”正反两面的证据旗鼓相当,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。
很快,约翰从海量照片中发现了异样:“这些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头部和身体非常不协调,脸和身体的肤色也不一致。”狄安娜也注意到,很多照片的脖颈处有明显的剪辑痕迹。原来,马尼奥塔把自己的头像粘贴到别人的照片上,营造出奢华无忧的假象。
至于那30多个粉丝群,尽管都是不同的账号,不同的粉丝名,但留言都大同小异,没什么实质内涵,“你真帅!”“最喜欢你了!”“我羡慕你的生活!”诸如此类。从文笔、措辞、习惯用语等每个方面,都如出一辙。
狄安娜和伙伴们一致认为,这一切都是马尼奥塔在自导自演。他在网上构建了一个虚假世界,把自己构造成一个耀眼的王子,让所有人都在追捧他的生活。
“渴望被关注,追求万众瞩目”,这种心理全部符合他们对虐猫变态的侧写。狄安娜开始相信,那个变态很可能就是马尼奥塔。不过,她仍然有些困惑:这么肤浅的一个人,真的有能力把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?
狄安娜与伙伴们开始更加勤奋的搜集马尼奥塔的信息。三年前的《多伦多太阳报》发布过一篇关于他的报道。
报道视频里,马尼奥塔声称因为长得像保罗·贝尔纳多——加拿大最臭名昭著的夫妇杀手中的丈夫,有人造谣他与杀手夫妻中的妻子交往。这极度影响了他的生活和事业。他要做个澄清,自己与那对夫妇毫无关系。
狄安娜联系到当年的记者,记者透露,他事后查明,那些所谓的造谣和恐吓信,都是出自马尼奥塔自己之手,只为吸引更多关注。这种对出名的病态渴望,以及不断膨胀升级的行为,与犯罪心理专家对虐猫变态的人格分析完全贴合。
现在狄安娜和伙伴们可以断定,马尼奥塔就是那个虐猫变态。虚假粉丝群,伪装土豪生活,甚至自己编造谣言,这些带来的流量关注已经没办法满足他的虚荣心。
所以,制作虐猫视频,就是他获得更大流量关注的新路子。显然,他成功了。仿佛开启了流量暴涨的潘多拉魔盒,接下来,他会继续暴虐行为,复刻这条“有效的”方法。
电子照片中,往往会有数据信息留存其中,称之为Exif数据,包含拍摄日期,所用相机型号,以及地理坐标。
“他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,一定会有漏洞,留下数据痕迹。”狄安娜与伙伴们,一头扎入数以万计的照片中。
终于,狄安娜发现了一张照片。马尼奥塔忘了删除地理坐标,留下了痕迹——多伦多伊顿购物中心。拍摄日期显示2010年10月25日。
她立刻将发现告诉了约翰,约翰很快通过另一张照片定位到他的公寓,以及街对面的“加拿大石油”加油站。约翰又从网上的一个帖子中,扒出了马尼奥塔自曝的公寓名,成功将范围缩小到附近的六个加油站。
他们逐个点这里就可以看街景地图,终于锁定了马尼奥塔的公寓——米尔街304大厦。
至此,狄安娜和“卢卡线报”伙伴们,终于找到了卢卡·马尼奥塔的藏身地,在加拿大多伦多。
约翰致电多伦多警局,费尽口舌,才说服警察以“视频犯罪”之名敲开了公寓大门。警察敷衍的问询一番,便回复约翰,“的确有一个叫马尼奥塔的人曾经住在那里,但现在人已经结婚去俄罗斯了。”
狄安娜和约翰无奈至极,“这么多工作,这么久的坚持,最后却止步于执法者的不以为然。”
几个月过去了,追踪马尼奥塔的事情冷却下来,小组开始沉寂,再次有成员退出。
但,就像猫捉老鼠一样,新视频又出现了,一如既往的逗弄众人。只不过,这一次他发布了两条。
第二条视频,他将另一只小猫和一只巨蟒放在一张床上,记录下蟒蛇吞吃小猫的全过程。画面里,他还戴着红色的圣诞帽,狄安娜立刻想到了冤死的Jamsey。她知道,这是马尼奥塔对他们的嘲笑。
英国《太阳报》公开征集马尼奥塔的信息。记者亚历山大收到了马尼奥塔的留言,约在伦敦的一个旅店采访。亚历山大看过曾经的虐猫视频,也知道狄安娜他们的追踪历程。他十分小心,全程直播录音。
马尼奥塔否定了对他的全部指控,声称“是有人故意模仿他,污蔑他。”但亚历山大问他为何有人会污蔑他,他与对方发生了什么过节,马尼奥塔却答不出来。
采访结束后,亚历山大收到一封邮件,发邮件的人一看就是用的马甲名——一名连环杀手的受害人。这人丝毫不掩对连环杀人犯的崇拜。邮件中他宣布,“你们兴师动众的寻找我的踪迹,却一无所获。我是最后的胜者。我会继续发布视频。只不过,这次被虐杀的,会是人。”
尽管这邮件已够得上是凶杀预告了,但伦敦警察选择沉默。那时针对网络视频犯罪的法律尚未完善,他们找不到合适的法律条文,无法仅根据一封疑似犯罪预告的电子邮件就发布通缉令。
“卢卡线报”小组的成员们紧张万分,谁知道这变态会杀谁?他们与这名变态积怨已久,如今却孤立无援。
很快,又一个马甲账户给小组发来了一条信息和一个视频链接。狄安娜心跳加速,害怕点开后会看到杀人现场。她努力稳定心神,终究是点了进去。
狄安娜的汗毛瞬间竖立起来,冷汗顺着脊背流下。她心惊胆战地意识到,这个变态似乎要把矛头对准自己了。无尽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。她时刻担心马尼奥塔会持刀闯入办公室,或潜伏在她的车后座,或是在她睡着时溜进家中将她杀害。
她更害怕会将危险带给老板、同事和亲友。狄安娜决定向同事们坦白自己一直在网络上“人肉”虐猫狂的经历。
正当狄安娜度日如年之时,熟睡中的约翰在凌晨5点被手机震动惊醒,有人发给他一个视频链接,号称与马尼奥塔相关。
本以为是另一个虐猫视频的约翰,不经意地点开了链接。然而,视频赫然是杀人分尸的全过程。
约翰从床上一跃而起,心狂跳不止,他奔向书桌,打开电脑,全屏播放刚刚的那条视频。
一个男人被绑缚住,凶手像打量着猎物一样,时而抚摸一两下。镜头忽而一转,凶手持起冰锥一样的凶器,猛烈,反复,快速刺向床上的男人。视频持续了有10分钟,凶手始终背对镜头。
镇定下来后,狄安娜和约翰继续分析视频。从安抚猎物的手法,到背景音乐,风格是惊人的统一。他们确信,凶手就是马尼奥塔。
小组里曾有一名成员是多伦多警察,他们将视频转发给了他,希望能说服警方采取行动。狄安娜想,这次可是真实的凶杀现场,警方总该有所作为了。然而,焦急的等待之后,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。或许,警察觉得网络上的东西真假难辨。
沮丧和无奈之下,狄安娜他们决定继续坚守。他们坚信这个变态绝不可能在网络上保持沉默,并继续搜索、分析马尼奥塔上传的新视频。
果不其然,他又上传了新照片。照片中,马尼奥塔倚靠着一排石头台阶,身后的交通灯非常特别,是黑色的方形,与多伦多常见的黄色排灯完全不同。
狄安娜开始搜索加拿大各地的交通灯标准,很快发现,使用黑色方形交通灯的城市是魁北克省的蒙特利尔市。他们立刻使用街景地图,一街一街地搜寻。一个瞬间,麦吉尔大学门外的一排石头台阶映入眼帘,正是照片中的场景。
蒙特利尔位于加拿大西南,上午9:30,气温不足10度。迪卡里大道5720号公寓的清洁工麦克纳托,照例在周二早上去收垃圾。众多垃圾中,一个上了锁的旧行李箱引起了他的疑心。“谁会把上了锁的行李箱当垃圾扔了?”
他把箱子拖了出来,看到蛆虫从箱子缝隙来回进出,还散发出腐烂的臭味。他以为是住户不知道怎么来处理死去了猫狗,装进箱子扔了。但心中总隐隐不安,他觉得应该打开箱子看个究竟。
警方迅速拉起了警戒线,搭起临时执法帐篷,法医切开了满是苍蝇蛆虫的箱子,一具男尸的躯干躺在其中。四肢与头颅都被切掉,腹部被捅的像马蜂窝。
远在拉斯维加斯的狄安娜和约翰,终于等到了警方全面出动的新闻,警方发言人在媒体采访中透露,“箱子里是一具人体躯干,头被砍掉了。我们还不能确认受害者……”
司法系统终于动真格的了。狄安娜长舒口气的同时,胸口依旧积郁着浓浓的遗憾。“我们一早就联系了多伦多警察,若他们能足够重视,受害者也许不可能会出现,悲剧也许能避免。”
警察在灰色行李箱的后面,还发现了33个黑色垃圾袋,还在向外渗着红色液体。33个袋子中,有帽衫,皱掉的海报,黄色T恤,几张沾满血迹的被子,一张安大略省的驾照复印件,驾照名字是卢卡·马尼奥塔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堆购物小票,上面写着的名字也是卢卡·马尼奥塔。
警员安多尼前往公寓查探,没有搜查证,他只能简单检查房间。房内干净整洁,毫无凶杀痕迹,但屋内呛鼻的化学洗剂气味,让他怀疑。
他调取了公寓前后门的视频,很快注意到5月25日凌晨2点多,一名身穿黄色T恤的年轻男子在丢垃圾,来回扔了20多趟,直至凌晨4点。
与此同时,警局的其他人员还在搜查垃圾。打磨的像冰锥一样的起子,沾着血和皮肉的刀,电锯,以及尸体的大腿、胳膊等部位,逐一浮现。
远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,保守党总部收到一个还在滴着血的包裹。一名接待员强忍恐惧和恶心,打开了包裹。
马尼奥塔将人脚邮寄给加拿大总理,总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终极关注,全世界的目光,都聚焦在他身上了。
安多尼从邮局的监控录像中,锁定了半夜扔垃圾的身影,他确定,他们是同一个人,就是嫌犯。
蒙特利尔警方终于意识到,他们犯了一个错。“卢卡·马尼奥塔并非受害人,而是凶手。我们搞错了。”凶杀组负责人低头说着,“凶案现场就在公寓的那个房间里。”
他们终于看到了四天前狄安娜和约翰收到的视频链接。对他们而言,这种冲击更加剧烈,仿佛站在凶手身后,眼睁睁看着他如何残忍刺死受害者,并拆解了尸体。
这些天,他们探查公寓,翻找垃圾,找到的海报、起子、电钻,都在视频中一一对应上了。警官们一度无法直视视频,暂停多次,才能继续下去。视频的最后,场景转向浴缸,凶手把玩着切割下来的头颅,来回转动。受害人的面庞正对镜头,那是一个亚裔脸孔。
安多尼再次调出视频发出前几天的公寓监控,他必须了解到受害人是如何被带入公寓的。5月24日晚上10:17,马尼奥塔与一名亚裔男子回到公寓,看上去二人相熟。
没过多久,警察查出受害人的身份,是麦吉尔大学的一名华裔留学生,名叫林俊。
根据马尼奥塔的驾照地址,多伦多警察在深夜砸响了房门,但屋内只有马尼奥塔的母亲。警察并未透露凶杀信息,转身离去。
约翰也收到多伦多警察的回复,并将调查进展全部告知。拨云见日,“卢卡线报”小组成员们终于看到了曙光,接近两年的坚持和努力,总没有白费。
狄安娜仔细阅读警方的每一条调查通报,看到警方公开征集线索,并诚恳道歉,请求知情人提供线索支持。她再次登陆网络,“抓住马尼奥塔,是当下最重要的。”
最熟悉马尼奥塔的文风、口头禅、语气的人,莫过于狄安娜。她甚至建立了一整套文档,跟踪记录马尼奥塔的马甲账号。
很快,她发现马尼奥塔常使用Craiglist进行二手交易,并锁定了征集猎物的公告,“在线找帅哥,我打算拍些视频。”
狄安娜注意到,视频分尸的背景音乐使用的是电影《美国精神病人》的配乐,顺着这条思路,狄安娜又在他使用的多个马甲账号中,看到他对电影中的连环杀人狂的崇拜。
2012年5月31日,线人举报并经警方证实,马尼奥塔已经离开加拿大,飞往法国巴黎。蒙特利尔警方寻求了国际刑警组织的帮助,国际刑警组织对马尼奥塔发出了全球通缉令。
法国警方专门成立了一支攻坚小队,专注于缉拿马尼奥塔。很快,一名出租车司机认出了通缉令的照片,说曾载着他前往巴黎的一家诺富特酒店入住。
6月2日,法国警方对该旅店实施突袭行动,但马尼奥塔已经逃跑,登上一辆开往德国柏林的长途大巴。
6月4日,柏林风和日丽。新克尔恩区的一名网吧经理,到了店里,如往常一样,他先打开新闻阅读各大媒体的头条。他正专心读着媒体对马尼奥塔杀人分尸的详细报道时,猛一抬头,来人正站在他对面,缓缓摘下墨镜。
他呆住了,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击中。来人彬彬有礼,说的是英语,但带有明显的法国口音。
网吧经理带着来人坐在过道位置,这样很轻易能发现他在看什么。此时的网吧经理,仍无法相信面前的客人就是全球通缉的碎尸狂魔。
他假装收垃圾,悄悄观察这名客人到底在网上干些什么。客人直接打开国际刑警官网,在红色通缉板块点开马尼奥塔通缉令,细细欣赏。
网吧经理强作镇定的走下楼梯。他冲出网吧,拦住经过的警车,报告了马尼奥塔就在里面上网。警察立刻呼唤支援,十名特警在中午1:30抵达网吧,逮捕了马尼奥塔。
马尼奥塔没做任何抵抗,束手就擒。被捕时,他身穿黑色套头衫戴着墨镜,正在阅读关于自己的新闻报道。
狄安娜和“卢卡线报”小组成员们,终于等到了这天。狄安娜忍不住跳起来,振臂欢呼。
警员安东尼执行了问询。在他眼里,马尼奥塔彬彬有礼,甚至有些弱不禁风,完全不像是个残忍的杀人魔。
马尼奥塔告诉精神鉴定专家,并不是他想这样干的,而是一个叫曼尼的人一直操控着他,他非常害怕,只能照办。心理专家不知真假,调查了马尼奥塔的家人、亲友、律师甚至是老师。众人说,多年前,他的确提起曼尼这个人格对他的折磨。
狄安娜和伙伴们绝不相信。凭着两年的追踪,他们对马尼奥塔已了若指掌。狄安娜再次翻找起马甲的名字和背景由来。其中一个马甲名,与莎朗斯通在《本能》中的角色名字一致,而“曼尼”这一个名字则来自片中女主角的前男友。
更惊人的是,电影中的女主角正是用冰锥实施凶杀的。狄安娜意识到,马尼奥塔一直在模仿电影角色,从对林俊的引诱、杀害,到使用的凶器,再到他被捕后的言行举止,全部都是一场精心的角色扮演。
世界对马尼奥塔而言是一个舞台,他是唯一的主角,所有人都是配角,是为了成就他,观赏他,助他成名。自始至终,他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博取关注。
10月4日,加拿院公开审理此案。马尼奥塔承认杀人、肢解尸体,但拒不认罪,还拒绝交代林俊头颅去向。直到后来蒙特利尔警方在蒙特利公园发现了一个头颅残骸,经DNA比对,最终确认为林俊。
12月23日,加拿大魁北克省最高法院及陪审团裁定,马尼奥塔就没有精神分裂症,是一个反社会的人格紊乱的自恋狂,判处马尼奥塔终身监禁,25年内不得假释。
一切尘埃落定。狄安娜和约翰终于在现实中见了面。他们相互感谢,相互鼓励。这场持续两年的追凶之旅,最终以正义的胜利告终。
狄安娜、约翰以及无数网友的坚持,为真凶落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真正的调查和追求正义,并不是一场情绪宣泄,而是一门需要方法论的耐力赛。
狄安娜和伙伴最终能锁定真凶,不是因为他们运气好,而是因为他们在信息爆炸、线索混乱的环境里,依旧坚持用逻辑去梳理每一个细节,每一步都建立在可验证的证据之上。
哪怕遇到假线索、被凶手戏弄,他们也宁愿推翻前功尽弃的假设,重新开始,而不是抱着“八成没错”的心理硬往下走。
这种态度在生活中同样重要。很多网络事件里,看似“铁板钉钉”的细节,往往只是断章取义;一张模糊的照片、一段被剪辑过的视频,就可能误导公众情绪。如果不去核实,不去对比不同来源的信息,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,成为错误信息的放大器。
耐心、专业和理性,不只是破案的必需品,也是我们参与公共讨论、判断是非的底线。因为真相从不怕时间检验,但情绪化的结论,往往经不起一天的推敲。
3.GlobalNews 卢卡·马尼奥塔案件时间线卢卡·马尼奥塔凶杀档案